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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当这个世界终结以后，会有无数人言说我，在我们的世界终结以后。我不知道这个世界要走向何方，即便我有改变它的力量，我仍然觉得恐惧。我没收了她的枪。枪没有善恶，但是不应该把它对准自己。我命令，命令是我唯一能够表达的形式。
音乐使我平静。音乐是属于我们国家的音乐。我不希望别人打扰我，但是音乐可以打扰我。我的演讲将倾倒成千上万的人，而唯有音乐能够使我倾倒。我所追求的猛烈的上升，急剧的下降，时而轻柔平缓的叙说，以完美的形式蕴藏在音乐里。音乐是时间的艺术，是艺术本身在向我们言说。我的演讲将以同样的方式不由分说地刺穿他们的头颅，探入他们的大脑。我在言说？不，是语言在言说我，我的言辞如脱缰之马，以我的肢体和声带为躯体，以听众的热忱为食粮，日复一日变得肥硕。它令我感到恐惧，但是我也因为附属于它而感到安心。
我们喜欢把一个人简单化。如果他是一个诗人，我们不希望他画出好看的画。一个完整的人，对于我们贫瘠的语言来说过于复杂。我看过他的油画，画的是一个酒馆。在画它的时候，他不会想到十年以后，自己会在这个酒馆里边对着两千人演讲。颜色有点淡，时间把色彩剥走了。一个伟大的画家需要克服时间，这是他没被录取的原因。
我们健身房里有过一个人，你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极棒的小伙子，锻炼出来的健硕没有破坏他的俊美，他身上寄宿着来自遥远时代的淳朴灵魂。他离开我们的时候很多人都很难过。后来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在办公室里西装笔挺，继承了父亲的家业，前程一片光明。他是一个极好的小伙子，说要给我们安排一些很好的职位，在不远的将来。但是现在他还是一个打工的所以没有什么办法。你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不是真心的，裁剪得很好的西装掩盖了他的躯体，遮蔽了他的灵魂。你开始怀疑他曾经是我们的一员。这个时代是错误的，拥有健康灵魂的人在工地上做着最脏的活，扬起的尘土是他们的桂冠，而那些弱不禁风的猥琐的老头在高级酒店里大块朵颐日进斗金，这个时代是错误的。
我去听过那家伙的演讲，他说得有些过头了，你知道他是为了往上爬，本质上和那些家伙没什么两样，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话语里也有一些坚实的东西，你知道他说出来的不是谎言，因为里面参杂了一些真正的仇恨，这会成为他的弱点，一个掮客是不会暴露出这些东西来的。你知道他将来把手放在圣经上宣誓的时候说的都是真话，他真心想要把这个国家变得更好。我们已经厌烦了那些骑在我们头上的假正经的家伙，我们不应该是一个更加单纯更加美好的民族吗？虽然他不是那种最好的选择，现在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这个名字是从我最喜欢的舅舅那里来的，现在我要将它交给我的孩子。听说最早叫这个名字的是一个猎人，他来自很远的北方，别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头也不回地把它说了出来。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他可能因为杀了什么人才逃到这个小镇来。这个名字最早的含义，据说，是太阳的侍从，只要太阳明天还会升起，这个名字就会一直存在下去。猎人不期盼明天，猎人没有过去，他和他的猎物一样只生活在当下。猎人听不见鸟的歌声，却听见了鹿的微弱鼻息。猎人死在了自己脚下，猎人的名字留在了一小撮人的心中。
重要的是秩序，你不能让老鼠满大街跑而不想办法整治。就职宣誓的时候我说要鞠躬尽瘁，现在总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只是要求一个公民遵守法律，只是要检查他的身份，可他却跑开了，就像心中的肮脏秘密表露无遗，所以抱头鼠窜，你会对他们的生存方式本身感到厌烦。你开始相信现在做的一切，虽然被许多人反对，终将是有意义的。这件事情本身的意义将要凌驾于任何其他事情之上。不过老实说我觉得把他们聚集到一个地方去不是一个好办法，我们的土地太狭窄，为什么不把他们运到更广阔的地方去？无论如何我今天仍然尽心尽力地维持着这个城市的秩序。后来我在法庭上也是这样说的，再后来我们被释放了，我们中间的大部分人被释放了。我打算烧掉这身曾经令我自豪的褐色制服，还有所有那些代表我和一个业已落幕的伟大时代的联系的东西，但是我把它们塞进了一个箱子，然后在后院挖了个洞埋起来。后来我跟那些老友在酒吧的时候，当旁边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我们会回忆起那些波澜壮阔的日子，我们被幸福地裹挟于其中，前方没有一片云翳。那时我们为尊严而活。
你知道牧师手里那本是什么？不，不是圣经……那是一本自传。是结婚的双方要求的，他们希望对那本书而不是圣经起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对他们来说新约已经成了过去，这本书是新的新约，或者说是新约的平方。你还记得吗，十年前的战争曾经被宣传为圣战，可是那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因为我们的受膏者还没有醒来。他挺过了那场战争，然后发现自己就是预言中的人，他会引领我们走向新的…不，是把这个尘世改造成新的乐园。那些被他所青睐的人们被成批成批地送到营地，他们会在旅途中发现自己的确被那个人所钟爱。那个人跟他们是共生的，那是一份令人感到嫉妒的紧密联系。
关于报纸。一个能够言说的机器是危险的，只有有能力者才应取得驱使他的能力。铅字是懦弱的，懦弱的人才通过铅字言说。勇敢的人会站到台上来，如果他们不欢迎你，你就跳到他们的桌上。如果他们用酒瓶朝你砸过来，你就躲开，但是不要将语言停下，连贯的语言是有生命的，一点点沉默是刺激味蕾的佐料，但是过量的沉默会将语言杀死。躲在乌烟瘴气的小房子里写文章的人是懦夫，他们害怕语言溜走，所以把它们印在纸上。他们害怕听众听过就忘，所以把报纸塞到听众口袋里，顺便把他们的零钱拿走。但我是一个血肉之躯，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演讲，在我沉默的时候，这些懦夫会一点点毁掉我们为新世界打下的基石。最危险莫过于躲在人群中的鼠辈，将沉默赐予他们。
我，工程兵保罗克利，将一架飞机遗失于米尔伯特肖芬和康布雷之间。今天我负责将三架飞机——具体的型号并不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准确来说我在战前其实是一名画家——移送到占领区。但是在我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工程兵那样在一家餐厅享用咖啡和热狗的十五分钟里，我弄丢了一架飞机——这是通过落到地面上的帆布和绳索判断得出的合理结论。我抬起头在天空中搜寻我的飞机但是一无所获。天空中有几种类型的飞机，但没有一种是我正在寻找的类型。然后我马上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我弄丢了一架飞机，在我能够观察的范围内，我判断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事实。现在我要询问各个列车员和车站工作人员他们是否曾经见过任何人携飞机离开。如果他们作否定的回答，我将变得极为沮丧。从来没有丢过一架飞机的我已经丢了一架飞机。这架飞机是登在我名下的。飞机的成本，如果找不到的话，会从我的薪资里扣除，本来就够微薄的了。即使卖一百幅、一千幅画，我也不会有足够的钱来赔这架天杀的飞机。我可否，在列车留在霍恩布德堡调车场的时候，凭空打造一架新的飞机或者甚至是一架飞机的仿制品，而没有可用的材料或者实际上是任何飞机构造的专业知识？这种处境是可笑的。因此我将运用理性。理性决定解决方案。我要伪造清单。用我的画家技艺，毕竟它与伪造者的技能并非如此不同，我要修改清单来显示输送两架飞机，额外的帆布和绳索我会藏在一个空仓库里。我们到达康布雷。飞机被卸下来，每架飞机六个人。工作速度很快。没有人质疑被我修改过的清单。我的放行便条和调动命令都准备好了，但必须要中尉来签署它们。我满足地在温暖整洁的房间里等候。我为塌陷的帆布和绳索而作的绘画真的很棒。我吃一块巧克力。我为丢失的飞机而遗憾但并不过量。战争是暂时的。但绘画和巧克力会延续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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